陈背篓和刘麦秆打赌之后,他就开始为陈望春将来上大学的费用在做筹划了,就像高手下棋,重要的是排兵布阵、谋篇布局,而不是一味地贪吃,鼠目寸光。
刘麦秆家里的状况比陈背篓差远了,既无余量又无存款,他又信奉今日有酒今日醉这一套,根本没有短期规划和长远打算。
刘麦秆只让刘爱雨死命地学习,争取压过陈望春,但他在刘爱雨的学习上从不投资,基本的学杂费和学习用品,也无法保障,未雨绸缪这一点上,刘麦秆就已经输了。
土里刨不出黄金白银来,单单靠几亩地,要把陈望春从油坊门送到北京城去,那是痴人说梦。
时刻关注着这场意义重大的赛跑的徐朝阳校长,早就给陈背篓吹风了,吹的不是东南西北风,而是金钱风。
徐朝阳校长捻捻手指,做了个数钱的动作说,得有真金实银,然后又指指他的脑壳说,头脑里要革命,要有搞钱的门路。
当时,油坊门人已经打工成风,他们或南下广东、东去上海苏州、西去新疆、北上内蒙,当建筑工、进工厂公司、做生意,每年都能赚回一笔数目可观的现钱。
一部分人先富起来,在示范引领下,村里的青壮年几乎倾巢而出,种地成了老年人的专利。
陈背篓这种情况,最佳选择是何采菊留守,他出外打工赚钱,赚的钱,不盖房子、不买家具、不买家电,作为陈望春的教育储备金,专款专用。
徐朝阳老师对油坊门人炫富的浅薄理念,大为不满,他叮咛陈背篓,有钱了,就攒着,好钢用在刀刃上,就像伺候母鸡下蛋一样,你得给它一个舒适的窝,铺上两把麦草。
现在陈背篓拼命地赚钱,就是给陈望春铺一条去北京的金光大道。
但何采菊不配合,她年轻轻的,记性不好,丢三落四的,去赶集,菜滩上买了菜,丢到水果滩上,水果摊上买的水果,丢到杂货滩上;刚转手的东西,愣是记不起放哪了。
陈背篓最恼火的是她没心没肺,说了一万次了,不要和刘麦秆来往,她就是抹不下面子,不想得罪人。
别的不说,陈背篓出外打工,刘麦秆趁虚而入,一个常年不沾女人的饿肚子汉,他苦苦地求你强迫你,以何采菊绵软善良的性子,她能不可怜刘麦秆?不给陈背篓戴上一顶绿帽子?这也正是陈背篓不能出外打工的原因之一,身边的狗不能不防。
何菜菊不能种好家里几亩地,也不能尽职尽责地督促陈望春的学习,从始至终,她都没有认识到和刘麦秆打赌的重要意义和失败了的严重后果;她认为陈背篓和刘麦秆争那口闲气,纯粹是手指不疼,硬往磨眼里塞,没事找事。
闹革命打江山离不开根据地,油坊门是老区,在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前,它是全国仅存的一块根据地,最后成为红军长征的落脚点。
没有稳固可靠的根据地,要取得革命胜利是一句空话。
何采菊不能给陈背篓提供一个稳定的大后方,解除不了陈背篓的后顾之忧,这令陈背篓无比沮丧和失望。
在陈望春考上大学之前,陈背篓是不能离开家的,他要守着,亲眼看见陈望春这棵树上,结出一枚奇异的果实。
陈背篓养羊50只、猪4头、牛6头,加之七八亩地,使得他从早到晚、从年头到年尾,陀螺一样地旋转。
那头西门塔尔牛,是陈背篓最看重的一头牛,有一两个月了,不好好吃草,眼看着瘦下去了,骨头高高地顶出来,似乎要戳破牛皮。
三学说牛肚子里结了一块大牛黄,一两牛黄三两金,真要有一块牛黄,陈背篓就像老地主一样,能躺着吃睡着喝了。
刘麦秆却挤眉弄眼地说:“宝贝和富贵人才有缘,他配吗?”
陈背篓听到这话,就牵着牛去了镇上,他要弄个清楚明白。
镇上的兽医,看看牛的嘴,摸摸耳朵,又摸摸牛的肚子,说是积食,又要吃药又要打针,一算药费五六百。
陈背篓说:“你再看看,照积食治了好多天,没效果。”
兽医不高兴地说:“我说积食就是积食。”
陈背篓说:“你摸摸牛肚子里是不是长了牛黄?”
兽医白了他一眼,心说,想钱想疯了,便戏弄他:“我可摸不出,你牵牛去医院,有x光机,一照就清楚了,像照镜子一样。”
陈背篓也听说过这种机器,但那是给人检查病的,给牛照不照?
兽医说:“人和牛一样,只要你肯掏钱。”
陈背篓听着有道理,就牵着牛去了医院,医院的门敞开着,也没守门的,陈背篓长驱直入,到了门诊楼,把牛拴在树上,进去找医生,要给牛拍个片子。
正在聊天磕瓜子的几个医生,一听愣住了,说:“哪有给牛拍照片的?”
陈背篓说:“能给人拍,咋就不能给牛拍?我出钱。”医生们骂他是神经病,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。
陈背篓被轰出了医院,他牵着牛在大街上走时,人们冲着他指指点点,说这就是那个毒打媳妇的二百五、神经病,陈背篓听着,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。
陈背篓到家时,已是半夜了,何采菊没有睡,亮着灯等他。
这两天,何采菊谢绝了村里好心的女人,说她身体已经康复,完全不需要照顾了,家家都有活,人人都忙,不能把你们当免费的保姆使唤。
何采菊身上的疤都脱落了,老陈皮说绝对不会留下疤痕,皮肤会和原来一样光滑,对自己的祖传秘方,他很是自信。
傍晚的时候,何采菊起来走动了,她先看见的是那件挂在合欢树上的戏服,哗啦啦在迎风招展,恍惚之间,她感觉是自己被挂在了上面,被风肆意地撕扯着。
老陈皮的确是良医,陈背篓制造在何采菊身上的累累伤痕,他可以化为乌有,但是,谁知道她心上的伤口有多长?有多深?又有谁能医治?
何采菊可怜陈望春,他夹在暴君父亲和懦弱的母亲之间,一边痛一边恨,如果不是牵挂着儿子,何采菊会依然决然地用一根绳子,把自己挂在高高的树枝上,那不正是陈背篓的想法吗?
在过去的数个深夜里,无法入睡的何采菊常常回想往事,人们都用沧海桑田、白云苍狗,来形容世事的变化之大,那时,她没有这种感受,现在,她有了,真的是锥心刺骨。
在残酷的现实面前,任何的山盟海誓、地老天荒,都将风吹云散,只剩下一地鸡毛。
何采菊开始料理家务了,她每天照常做三顿饭,然而,陈背篓不吃她做的饭,也不让陈望春吃她做的饭。
陈背篓把何采菊当作了空气,何采菊感觉面前是一片深邃的海。
从今天起,何采菊不打算给陈背篓做饭了,他打了她,没有一点愧疚之心,反而给她掉脸子,开启了遥遥无期的冷战,她何必用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?
但是,刘麦秆却送来了一罐鸡汤,本来何采菊是要拒绝的,但又一想,我行得端走得正,何必藏着掖着,就坦然接受了。
何采菊没有那么好的胃口,将一罐汤和肉吃个干净,从被打之后,她的胸口就憋着一股气,吃一点就发胀。
晚上,陈望春从学校回来,何采菊给他热了一碗,陈望春尝了一口说:“味道好极了。”
粗手大脚的刘麦秆能烹制出什么美味佳肴来?
只要陈背篓不在,家里的气氛就轻松活泼,好像一下从冰天雪地穿越到了春暖花开,陈望春能把窝窝头咸菜,吃出满汉全席的感觉,可见,人需要一种好心情、一个好环境,心情爽了,吃嘛嘛香。
夜深了,陈背篓终于回家了,他把牛拴在牛棚,进屋来洗手洗脸,何采菊跟了进来,抱着瓦罐,拿着一只碗,说:“你喝点鸡汤吧。”
半个月了,陈背篓没有和何采菊说过一句话,都是何采菊一厢情愿地和他说,陈背篓意外地开了金口,问:“哪来的鸡汤?”
陈背篓千年的铁树开了花,何采菊一高兴,就说刘麦秆送的。
何采菊养病期间,村里也有人送鸡汤,要是何采菊说张三李四送的,刘麦秆就不会在乎,但何采菊是个实在人,不会耍心眼。
陈背篓一听说刘麦秆送的,脸色变了,转过身,一把抢过瓦罐,狠狠地摔在地上。
这个女人,虽然和他一个锅里吃饭、睡同一个被窝,却和他两条心。
陈望春跑不过刘爱雨,他陈背篓就得光腚推磨、转圈丢人,形势多么严峻!
可是,何采菊一直干着涨别人士气、灭自己威风的勾当,她甘心让陈望春成为一个平庸无能的人,这个女人还能要吗?
陈背篓和何采菊摊牌了。
陈背篓说:“我和你是牛蹄子两瓣,到不了一块,咱们分开吧。”
何采菊半天才反应过来,问:“离婚吗?”
陈背篓说:“不离。”
陈背篓一番深思熟虑,觉得离婚不划算,一是要分割财产,这个不厚实的家底,架不住分家,得保障陈望春上学之用。二是影响不好,也有可能干扰陈望春的学习。
陈背篓说:“你搬出去,老磨坊那几间房闲着,你一个人住够宽敞的;你不是喜欢唱戏吗?你在老磨坊办一个剧团,想怎么唱就怎么唱,想和谁唱就和谁唱,没人再干涉你。”
何采菊眼里蓄满了泪水,泪滴在眼眶里打着转。
陈背篓说:“好合好散,何必哭哭啼啼的?你搬出去了,就自由了,就不用再看我脸色了。”
何采菊问:“给陈望春怎么说?”
陈背篓说:“你要记住,不管是对陈望春还是对村里人,你都要说是你自愿搬出去的,你忍受不了我的臭脾气,不想和我一个被窝里睡,一个锅里吃饭,是你一脚踢了我。”
陈背篓说完,用脚尖在地上划了一道线说:“从今以后,咱井水不犯河水。”
何采菊以为他是一时的气话,说说而已,没想到,第二天,陈背篓就催了,他要何采菊立马搬到磨坊去。
何采菊不动,陈背篓冷笑着,说:“我有的是办法。”
陈背篓不打不骂何采菊,却在陈望春身上发泄,好端端的,陈背篓突然就劈头盖脑地打陈望春,不是把他按在肉案上,脱了裤子打他屁股,而是甩耳光,啪啪啪地,陈望春的脸上印满了陈背篓的手指印。
打完了,洗了手,陈背篓凑到何采菊耳边,威胁说:“你走不走?你不走,我每天打陈望春三遍,你不心疼就睁大眼睛看着。”
何采菊只得走了,她感觉陈背篓变了,他的身体里钻进了一只恶魔,她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他无缘无故地殴打陈望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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